週間晚上受邀到朋友家作客,朋友家是父親掌廚,大廚手腳俐落準備起來毫不費力,六菜一湯兩主食的家常菜以養生蔬食為主,很是豐盛,沒一會兒就通通上了桌。朋友的母親在一旁泡著普洱茶,歲月彷彿與她同一陣線,看起來毫不顯年紀,她的衣著簡單、髮型俐落、脂粉未施但肌膚亮澤,言語之間充滿靈性又知性,是我好喜歡的樣子。
飯桌上我們聊著過往的高中日子,回想著我們究竟如何在分開後又走回一塊,談著工作和未來計畫,交換著彼此的旅程。我總喜歡和不同年齡層的朋友說話,從中汲取我未曾經歷的生命體驗,感受不同時空下的生活經驗。朋友的母親十分前衛,二十多年前,彼時東西德才剛合併,辭去了工作便踏上歐洲大陸自助旅行,她敘述著自駕在瑞士絕美山稜線上的感動,至今從未遺忘。她說著自我價值的追尋與實踐,她說著工作與婚姻,她說著生活與養生之道,她說著身心靈的學問。
她說我的氣很清很輕,稱讚我相貌端正,有貴婦之相,我有點害羞,淡淡地說聲謝謝,心虛地收下讚美。對於別人大方給予的讚賞,我總是過於吝嗇的接受,並非質疑對方的動機與真誠,而是不夠坦率相信自己真有如此美好。對於此,我深刻地反省。她說我的氣色雖亮,但眉宇之間凹陷,問我最近是不是睡不大好,接著點出幾項我長期以來的生理困擾。我確實經常性失眠,而那幾項病症準確地幾乎令人絕望,我半放棄地與之苟活。她問我最近運氣是否也不好?我其實對運氣好否沒有太大的感知,因為總是慣性接受所有的不稱心,久而久之也失去了幸運與否的判斷能力,反倒將那些擁有的都當成了僥倖。我坦言近期體重急遽下降,心理狀態也確實不甚理想,長途旅行回來後尚在調適。她讓我慢慢來,先把身體養好,把心照顧好,則一切漸好。
她端詳著我,說我其實性格剛硬,以肯定句的方式重複。不知道是我的舉止抑或是我的言談洩漏了內裡隱隱的剛強,我告訴她我還在找尋變得溫柔的方法,明白自己的硬冷,想因此受傷或者傷害別人之前找到方式溫柔自己。「不要讓事情教導你。」情願在讓生命痛的教會你些什麼之前先學會補足自己的不能、先修復自己的傷痕,她是這麼教導朋友的。我哽著氣說不出話,心裡頭是很大的撞擊。我經歷的生命太淺薄,波折不夠深刻,我不夠自立,不夠自持,光有自省總是不夠。多數時候只能從生命的各種事件裡學習,跌倒了才要知道有多麼痛,離開了才要知道有多麼思念,受傷了才學會照料傷口,沒有人供給時才學會自給自足。我是明白自己的輕薄,害怕渾噩地平庸度日,無法對自己漸空的靈魂扯謊,才總是要找些課題學習,才總是要討些苦吃。然而我大概是太心急著去探索這個世界且對自己矯枉過正,強求的總是損人不利己。但我終是學會了,只是我傷害了愛我的人,我給自己的比生命給我的痛楚更加深刻,我提早走了一條相對艱辛的路。看著滿目瘡痍的傷痕,我只想休息。
當她第三度提起我的貴婦之相時,我禁不住好奇問了,「有貴婦相,但有那個命嗎?」相歸相,命歸命,有好的相貌固然幸運,但有好的生命才能延續,有命才能生,有命才能死,有命才能活啊。我不願自己相深命薄、相好命歹,但其實關於命、關於相、關於這之中的連結,我問出口的,我心知肚明。
她說普洱茶養氣要我多喝,她讓我多去曬曬太陽,我說好。
les.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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